大钊元帅寒佑与其子寒浮霖被押解入明堂,一纸简短的信笺被扔到了他们面前。堂上君王阴郁地问道:“寒元帅,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?”
年已过半百的老元帅跪在地上,伸出双手颤巍巍地将信笺拾起看了一眼,顿时浑身抖如筛糠,匍匐在地,涕泪纵横道:“老臣并不知道那桡霁月是前朝遗孤,前去源泉客栈只是接回贱内的遗体。至于大禹的探子,更是不知情,望陛下明察。”
“前有寒蒹葭偷盗京畿防卫图,如今寒浮笙又与前朝余孽在一处;若说你们寒家没有谋逆之心,恐怕很能服众吧!”君王目光如刃,透出几分阴狠,冷笑着又补充了一句:“朕差点忘了,寒元帅,你是前朝旧臣吧!”
他这句话,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将寒佑彻底地压垮了。老元帅连连咳嗽了数声,将一口血痰从喉咙中咳出,方才蠕动了几下嘴唇,却一时间无声发出。
一旁的寒浮霖连忙道:“陛下明鉴,前朝君主昏庸无道,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,我父亲才会顺应天命人心,拥护先帝为主。这二十余年来,我们寒家为大钊出生入死,不曾有片刻不轨之心。”
寒佑拉了拉他,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来。
寒浮霖忙从老父手中接过信,随后双手呈过头顶,恳切道:“这是笙儿留下的血书,请陛下一观。”
一旁侯立的丘有善抬头看了一眼,见君王脸色铁青,不敢动作。
寒浮霖往下叩了三首,请道:“请陛下一观。”
在接连的叩首声中,卫青伊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,微微抬了一下手指。
丘有善连忙将信呈上。
“慈父在上,不孝女寒浮笙叩下!今缝大劫,万望父兄善自珍重。笙自诞日,不曾为寒家做过丝毫贡献,反倒招来祸端不断,累及母亲,万死不能自赎其罪,更无颜再见家人!然身负奇冤,心死如灰,自此远避人烟,斩断凡尘,再不问人世间恩怨情仇。女儿任性,万望父亲宽宥海涵!
另:寒幸芙已非昔日芙儿,此女心思之毒,恐慈父仁兄不可想象,倘或她从此息事宁人,父亲不必理会。她若再生事端,恐殃及寒家,望父亲早作准备,莫念昔日旧情。
不孝女寒浮笙九叩跪别父兄,若周公垂怜,梦中得见,笙再忏悔罪孽。”
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或深或浅的血字,娟秀的字体张扬出火红的颜色,一如她的性格,激烈决绝。忽然,卫青伊的目光定在了一圈圈的水渍上,眸中微光荡漾,生出不忍。
他甚至可以想象,那个女人临窗写信的身影:她划破自己的手指,一脸冷漠,可就在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,瞬时间泪如雨下;她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,控制汹涌的泪;尽管如此,还是有些字歪歪斜斜,被泪水晕染开来。
十年朝夕相处,他太了解她了,将她视为自己的一切,不能容忍她丝毫的背叛。他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人,他也愿意同她平分天下,可他不许她的心里有别的男人,不许她想要将他丢开……
他太害怕,在这种害怕中,变得狂躁不安,变得多疑多虑,变得冷酷绝情!
“陛下。”那厢老元帅已经缓和过来,叩请道:“笙儿十岁离家,老臣不敢说对她了若指掌,但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,她绝非那等谋逆反叛之徒;我寒家对陛下亦是忠心不二,万望陛下明察。”
卫青伊抬眼看了看伏在下方的寒家父子,脑海中飘过了往昔点滴。
战场之上,二人杀伐比肩,纵酒狂欢;偶尔偷得半日空闲,驱车出平原,纵马跃河山;那时的寒浮笙,何等意气风发,潇洒恣意。可她在他怀中时,又显得那样娇俏可怜,楚楚动人!
先帝临终曾言,哪怕天下人都不可信,寒门子弟都是值得相信的。因为他们是真正为了江山社稷,为了黎民百姓而存在的!
良久的沉默后,君王轻悠悠地叹了口气,“朕,真的错了吗?”
寒家父子不敢应话,丘有善亦不敢作答。
谁敢说天子有错?他只是被奸人所惑,错的是那个魅惑圣听的人,是那些判臣贼子。
“朕且信你寒门,但寒浮笙与前朝余孽在一处是事实。如今他们联合大禹谋取大钊,寒元帅,你有什么对策?”
君王发话,寒佑岂敢不应,略思片刻,便道:“桡霁月在国都多年,恐怕早已将京畿防卫摸透了,一旦他们攻来,京都岌岌可危。依老臣之见,当务之急是要携天子令征调援军,火速前来勤王保驾。”
卫青伊眸中寒光阵阵,直直逼视着地上的老臣。天子令一旦被带出京都,便能汇聚四方兵马,等同将他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这人手中。而纵观当今天下,能号令统率各路兵马者,非寒家人莫属!虽说先帝临终曾有言,可难保人心不古,寒浮笙便是最好的例子!
这个决断,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生死,更关系到大钊的存亡,他需要慎之又慎!
隔天,寒家父子被打入天牢的消息晓谕四方。
初夏的蝉鸣声渐起,令炎热的天气分外聒噪。寒幸芙穿着一袭薄薄的金蚕丝衣倚在水汀里,面前搁着的冰盆里盛满了新鲜的荔枝;她手里捏着一柄孔雀毛粘的团扇,扇柄缀满了翡翠玉。
“就这样倒了吗?”她牵起了一个嘴角,眸光悠悠地盯着眼前的荔枝,唤过一旁的采薇,轻声说道:“当年我想吃一颗荔枝,还得靠他们施舍。”
采薇恭谨地低着头,没有言语。
寒幸芙伸手捻起一颗圆滚滚的荔枝塞到她手中,笑道:“你也尝尝,这荔枝的味道,好得很。”
采薇捏着那颗荔枝,没有动作,只是道:“幼娘还没找到,娘娘切不可大意。”
“你不说,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个贱奴了。”柔柔的眸子里射出些杀机来,寒幸芙冷冰冰地道:“可皇上连爹爹的话都不信了,又怎么会相信一个贱婢的话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