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重岚是真的生气了,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么生气过。
将所有弟子全部骂走,他一个人气冲冲地回房,脸上再也没有一点伪装,就是直白的生气,皱眉,怒视,看一切都不爽。
温一壶酒温到了晚上也没温好,他浑身的伤颠簸回来却不曾休息片刻,反倒砍柴,烧水,清洗,还嫌不够,就又再来一遍,所有的烦躁情绪都急需排解。
“霜岚君,你生气了?”此时询问的李无瑕自然就成了叶重岚唯一的攻击目标。
他微微一顿,被李无瑕说中后便气急败坏的开始找茬,“关你何事?药煮好了吗?在清逍派有好好学习医术吗?”
李无瑕忽略掉叶重岚的夺命三连问,此时正是自己做相爱系统限时自救任务的好机会。
他抓住机会,脱口而出:“怎么不关我的事?你是我最在乎的霜岚君啊!”
……
此话一出,相爱系统无动于衷。
秋风栩栩卷残荷,叶重岚也忽然沉默。
面前的人竟连气都懒得生了,摆烂式地往火堆里扔了根柴,竟完全无视了李无瑕这人。
我靠!这叶重岚什么反应!?还不如骂他!这难道不算情话!?这都不算情话?
叶重岚不回,李无瑕顿时有点尴尬,限时自救任务给的太踏马棘手了,他选择暂时放弃。
为了缓和气氛,李无瑕又补充道:“哎呀,我知道你是因为师弟们的事儿生气,但你骂也骂了,赶也赶了,师弟们又不是故意的,你还气个什么劲儿?”
叶重岚自然明白,可就是心烦意乱。
李无瑕却又坐到了叶重岚身边,夜晚之下的玉徽派多了些静谧,楼阁密布,黑压压的一片,月光透过缝隙,倾洒进院落,落在池中荷花上。
“不过啊,你一生气倒是多了不少的人情味儿。”
叶重岚有些恍惚,他不觉得自己何时算是少了点人情味儿。
他将目光瞥向身侧的人,李无瑕就笑着回忆道:“以前的你好像总是在端着,在伪装,从不会生气,所以就谁也不在乎……”
“我还记得你曾说过,这就是小说,都是假的,但我觉得虚构其实也算是真实的一部分。”
“你的思维创造了这个故事,通过文字的形式传递给了我,而我看见故事,脑海中所生成的画面和你共识。”
李无瑕忽然指向了玉徽派的池塘。
“看,你写下池塘,我们便见到池塘。”
“你写下荷花,我们便见到荷花。”
他指向身后一间间亮着烛火的房屋,“你快看玉徽派,这都是你写出来的!”
“除你我之外,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好的生活在这里,虚构对他们而言才是无稽之谈。”
“而最幸运的一点,我们看见了这故事里别人都不知道的结局,却依旧从头开始,怎么会没信心改变?又何须在意局中人的看法?”
这些话叶重岚听去还真的倍受鼓舞,他确实已经无法再用写这本小说的敷衍态度去对待这里的人和事。
明明小说里的李无瑕从未有一刻人生得意。
可面前这个意气风发,极有思想与魄力,从不被改变的李无瑕,或许自始至终,才是那个他所理想的,真正的李无瑕。
他不得不承认,“李无瑕,你改变我了。”
他勾起唇角在李无瑕面前笑了笑,所幸自己这样无趣的人,在自己写出的无聊小说里,遇到了如此有趣的李无瑕。
面前的人却浑然不觉,又调笑道:“那我改变你,你改变世界?”
叶重岚松了一口气,他无法再继续恼火,或许说是有了信心,他站在上帝视角,怎么会改变不了自己所写?所以师弟们的那些眼神也不会在乎了。
他眉头舒展,终于不再烦躁,又继续烧柴,煮水,为师兄温酒。
他还记得自己初到这个世界里并不适应,玉徽派门规森严,墨守成规,各弟子又刻苦修炼。
而他从另一个世界而来,连轻功都无法掌握,可却傲气逞强惯了,便一个人趁着入夜,悄悄练习。
叶重岚悟性不错,短短一周之内便能大概掌握玉徽派的武功,可疲态却在脸上尽显。
他却已经心急如焚,对自己要求颇高,只觉得还不够,身为孤立无援的反派,哪怕是为了活命,他也绝不可只有普普通通的武功。
叶重岚孤僻不已,目中无人,独自在夜晚修炼,可有一天,云溯为他递了一碗酒。
“三弟,夜里总归有些凉,我温了酒,你不要累坏了身子。”
那时的叶重岚对云溯的这张脸并不熟悉,凭着师兄对他的称呼,他才客客气气接过酒,“多谢师兄,有劳了。”
云溯却微蹙眉头,“你对你大哥还这么客气?近日不抚琴?倒是改舞刀弄枪的了?”
叶重岚这才知道面前的师兄是云溯,又立马从脸上挤出个笑容,道:“是,大哥,我是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松懈了,应该严于律己些。”
“勤学刻苦自然是对的,可若变得急功近利,目的性太强,反而适得其反,慢慢来,不着急。”
云溯欣慰地拍了拍叶重岚的肩,忽然发现自己的三弟身板竟如此紧实,肩膀竟这么宽厚。
此后的每一夜,一碗解乏又暖身的温酒都会如期而至,叶重岚逐渐习惯了身边有云溯的日子,甚至有时觉得与云溯“同命相连”,到最后他们都会是身死的结局。
他也想过若未来做剧情任务,就施于援手在危急关头拉一把云溯,可他又怕改变了剧情,若回不去怎么办?
而李无瑕的出现逐渐让这个问题迎刃而解,或许人永远无法准确的按照计划所行事,注定的结局在没发生前的那一刻就不是结局。
他还想再喝师兄温的酒,或者这次换他替师兄温一杯……
*
众人走后,云溯却备受打击。
他靠在榻边,可以想象到自己现在可怖的样子,也难怪会吓到师弟们,如今清醒时就像浑身失了力,数日痛苦,他差点忘了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——
当年林家被灭门时,他满身怨恨,只觉得这世道真是不公,为何好人要遭无妄之灾?坏人却可风光无限?
若是如此,他宁愿做一个穷凶极恶之人,带着林惊秋颠沛流离的日子,他前所未有的无助。
云溯曾想投靠山匪,大不了烧杀抢劫,起码可以维持生计,可他看了眼身边的林惊秋,他怎能让自己心爱之人过那样的生活?
辗转反侧,他还是将人送去了浸月派,这一别,许是一生有缘无分。
他愿意做别人生命里的陪衬,因为只有那样,才不会过多的引人注目,才可活的轻松些。
所以与林惊秋分别后,云溯除了渺茫的等,就是奋不顾身的恨,孤身一人去寻仇,他自然是毫无招架,所幸玉徽派的掌门穆崇捡回了他的命。
他从此跟在穆崇身边得以庇佑,却并不曾想拜入玉徽派为自己求个栖身之所。
穆崇也曾过问:“你无依无靠,为何不入门派,去做大侠试一试?”
“我有心悦之人,我在等她。”云溯执拗,说起做大侠,更是不屑一顾,“大侠有何用?他从未帮助过我。”
此时他们路过一处村庄,竟看到有一伙山匪正在抢劫一对夫妻,云溯顿觉讽刺至极。
若大侠有用,作恶之人怎会如此猖狂?
林家也不会遭受那无妄之灾。
穆崇却在一旁笑道:“大侠嘛,不过是你我之间的普通人,能力有限,只能说明你遇到的敌人太强了,大侠也无能为力。”
若林家的敌人算是强大,那如今在他面前的呢?
“山匪抢劫,大侠也无能为力?”云溯的反问很快得到了穆崇的回答:“怎会?只可惜这山间偏僻,只有你我看见了。”
云溯顿时扭头忽视,掌门这是何意?难不成是指望他?他可不想再惹祸上身,他还在等人……
可想起林惊秋的名字,他却忽然挪不动脚步,只是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疑问:若林惊秋站在这里,她会去救吗?
云溯想,是一定会的。
颠沛流离的日子,林惊秋数次变卖曾经自己所拥有的首饰,有些均为父母所赠,意义重大,她却换成银两,买了馒头,分发给一些百姓流民。
明明自己也无家可归,从天之骄子坠入泥潭,她却从未抱怨过这世道的不公,反而心怀慈悲:
“我既然已经遭受这些了,就更无法看见别人再遭受一遍。”
他想到林惊秋曾说过的话,忽然折回,一脚朝那山匪的方向踢去,而一直以来无动于衷的穆崇也终于跟着云溯的脚步来帮忙,捏诀抚琴,一招制敌。
山匪都被赶跑后,穆崇问道:“为何忽然回心转意了?”
“是心悦之人改变了我。”
云溯见到了玉徽派掌门的强大,愈发坚定,忽然跪下作揖:“我想拜您为师,请传授弟子门派功法,弟子将永远为玉徽派效劳。”
穆崇笑得合不拢嘴,却道:“你是想效劳?还是想报仇?那心悦之人怎么办?你这痴情种。”
“此举正是心悦之人所教,仇要报,但我要成为更厉害的大侠……”云溯忽然间觉得头顶的阴霾消散,他终于不是站在原地徘徊。
“你可会后悔?”
师父话音刚落,这时被救的一对夫妻却忽然递来一筐水灵灵的大白萝卜。
看着夫妻二人相互依偎,云溯忽然间找到了那缺失已久的幸福感,他松了一口气,知道此次选择意味着什么。
他将继续向前走,无法在原地等待林惊秋,他们或许一生都无法相见,可这幸福还有别人替他们实现。
恍惚间,他被林惊秋牵着手,一步一步向前走着,周围光晕模糊,云溯终于道:“不后悔。”
做什么样的选择,承担什么样的结果,他永远也不会后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