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叶重岚!”
“叶怀峰!”
“快醒醒,你要回去了。”
叶重岚强迫自己睁开眼睛,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与空洞,他垂眸,浑身上下却并没有受过伤的痕迹,衣服也并非是他一直穿着的玉徽派制服。
一件白色卫衣,一条宽松的运动裤,正是他那日躺着床上,回复李无瑕那条荒谬评论时的现代着装。
叶重岚的头发变短了,也没有了那支发簪,或许他不应该再称呼自己是【叶重岚】,而是叶怀峰。
可脑海里的声音明明就是李无瑕的,他可从未告诉过李无瑕自己穿越前的本名。
再抬眼间,叶怀峰面前却浑然站着一个和他穿同样衣服,短发的李无瑕。
这周围漆黑一片,唯有李无瑕是清楚的,发着光的。
面前的人冲他笑道,又呼唤起那个他竟有些疏离的名字:“叶怀峰,你该回家了。”
“我这是在哪?”叶怀峰还是冷静地问,谁知李无瑕竟卖关子道:“我不告诉你。”
他总觉得面前的李无瑕和平时的有点不一样,但又不太能说的上来,索性又笑起来问道:“这里黑漆漆的,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,那我该怎么回家啊?”
“可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?!”如此一问,李无瑕反倒生气,又说明道:“你已经死了,还完成了相杀任务,就是要回家!”
叶怀峰这才想起,当初山洞坍塌,自己被一块块碎石砸中,头破血流,可他却一时忘了临死之前到底有没有将云溯推出去。
就这样死了?什么都结束了?
叶怀峰感觉自己忙碌了很久却归于一空,顿时有些头疼,不愿再多想。
可又见到面前扰他心神的李无瑕,耐心耗尽,吐槽道:“既然任务已经完成,我们在现实世界也互不相识,你为何还会出现?”
谁知李无瑕竟忽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:“那是因为你舍不得我,你喜欢我啊!”
……
听罢此话,叶怀峰顿时愣住,又顿感离谱道:“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男人?!还是你?!”
李无瑕却不再回复他,又忽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,叶怀峰顿时感觉天旋地转,待到李无瑕松开手时,他睁眼,竟在考试现场!
叶怀峰拿着笔,看着桌面上的试卷,顿时陷入沉思,死了还考啊!?
再抬眼,他就看见坐在他旁边位置上也正在考试的同学竟然是李无瑕!
李无瑕穿着和他同学校的校服,淡蓝色的一整套,察觉到叶怀峰的眼神,他又忽然转头,边笑边抬手蒙住叶怀峰的眼睛。
再一次变幻,叶怀峰此次睁眼,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。
此刻他正端坐在餐桌上,李无瑕端着蛋糕走来,身边还有他的同学,家人,再看蛋糕上的蜡烛,是他两年前,十八岁生日的时候。
李无瑕放下蛋糕,又走过来蒙住他的眼睛,再睁眼,他却又穿上了那套熟悉的玉徽派制服,此刻提着剑,场景是在玉徽派的演武场。
放眼望去,他置身于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,大哥云溯与二哥穆越辉此刻就站在队伍前面带着大家练剑。
玉徽派风景宜人,介时池中荷花开得正盛,蜻蜓偶尔煽动翅膀穿梭于庞大的队伍之中。
叶重岚手中提着剑,并没有跟上队伍练习的节奏,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曾经自己所亲身经历过的事情,为何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再重演一遍?
“三哥!”
忽然,一个熟悉的声音,却是用陌生的称呼在叫他,叶重岚被李无瑕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唤回思绪。
转身望去,只见对方竟也穿着玉徽派的制服,白衣金丝点缀,手中提剑,从庞大而又整齐的队伍里探出个脑袋来。
“你叫我什么?你怎么会穿……”叶重岚蹙眉,话还未说完,竟忽然被贸然走出队伍的李无瑕拽着手腕带离了队伍。
面前的人就像听不见他说话一般,完全忽视他的疑问,笑容却是开朗,又很有魅力。
李无瑕的眼睛非常好看,笑起来会弯成月牙,嘴角的弧度也很漂亮,他又会蛊惑人心道:
“三哥,单独教我练剑啊,你不是喜欢我吗?”
叶重岚实在受不了了,这次换他抓住李无瑕的手,继续变幻场景!
再睁眼,竟又到了寻芳山,水帘静止,他踏入山洞,眼眸瞥向洞内角落,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无瑕的时候!
而后斗转星移,场景变化莫测,光怪陆离,叶重岚站在盛铭派湿润的草地上,看着李无瑕练习轻功,石子飞溅,马车驰骋,奕国、客栈、红绸围绕的擂台……
接踵而至。
叶重岚终于反应过来,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什么了。
他真的死了,他看到了走马灯。
他真的死了吗?
叶重岚又顿感胸口一阵压抑,沉重,人死后会去哪?他会去哪?他还能回家吗?
忽然间,他又听见了李无瑕的声音:“三哥,快醒醒,你要回去了……”
叶重岚猛地睁眼,剧痛顿时间朝他袭来,他似乎窒息过,如今平躺在榻上,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。
“醒了!醒了!”
穆越辉险些乐极生悲,差点掉了眼泪,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,激动地一把握住了叶重岚的手,紧张地摸着那已平稳跳动的脉搏。
叶重岚宛如鬼门关里走一遭,如今平躺在床榻上,强迫自己勉强睁开眼,身旁的二哥就滔滔不绝道:“下次你不准如此胡闹!”
“去江湖历练不过数月,涨了胆识就敢以身试险了!?你若死了,你让大哥怎么办?!”
“受了伤你也别想躺着!如今大哥已经无碍,按照计划行事,我们明早就得走!”
叶重岚半听不听,但全都一一应下,他将眼神瞥过这一尘不染的房间内,已入夜,房间内被温暖的烛火笼罩着。
他忽然看到离他远远的,站在门旁的李无瑕。
两人沉默,一时间竟心照不宣的对上了眼神,李无瑕一直表情失落,见叶重岚转醒,反倒转身推开门离开了房间。
穆越辉听见房门响动声,又向门外瞥了一眼,纳闷道:“这什么人?你没醒之前我无论怎么赶他也不走,现在你醒了,他倒头也不回的走了?”
叶重岚并无太多力气,如今转醒,反而浑身都疼,听到穆越辉的话,只有眉头不明显地轻轻皱了一下,又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哎,怎么又惹人生气了?
*
黑夜笼罩,树影婆娑,在房间内的谢景恒将被子掖好,罩住沈雁单薄瘦削的身影,面前的人还未转醒,此刻他的表情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说吧,山洞为何会被封住?”
刚刚在场的几位弟子如今通通被谢景恒传唤过来,若他不问,他们绝不敢答。
“是我们看见云大侠又失去了理智,也是为了自保,当时这是万全之策。”
其中一个弟子颤颤巍巍地回复道,他实在没见过师兄冷下脸的样子,谢景恒便又冷冽问道:“万全之策?你们毫发无损,偏只有沈雁会被关进去,不觉得太巧了吗?”
……
众弟子相对无言,他们大多数是不认识沈雁的,又有一部分听过其他师兄对沈雁的讨厌,逃命时自然没理由想着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死活。
他们反倒不理解,平时最关心门内弟子的师兄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?
“师兄,你这是何意?难道我们会偏跟一个哑巴过不去?”
话音未落,谢景恒就忍无可忍,又从床榻边快速走到众弟子面前,怒道:“难道不是吗?你们敢扪心自问,可曾平等的看待过沈雁吗?!”
他们不管不顾,将石头堵住洞口的那一刻,就是掐灭了别人生还的希望,同落井下石有何区别!?
偏一个个自觉占理,见没闹出人命,就觉得无足轻重,挂上行医、行善头衔的弟子尚且如此,藐视生命,这门派就是病态!
“罚!该罚!”他失望地一把推开众弟子,又通知道:“现在即刻跟我去掌门房间!”
众弟子不敢违抗,如今更是怕了生气的师兄,纷纷求情道:“掌门重病,师兄带着这些人去打扰,总归是不妥……”
“不妥!?你们欺负人的时候可曾觉得有不妥?!落井下石的时候可曾不妥?是你们去打扰掌门而不是我!”
谢景恒一脚踹开房门,带着不情不愿的众弟子们赶往掌门的房间,如今已经卧床重病的掌门却似乎并不惊讶这一天的到来。
文俢和扬横正照料在掌门身边,他们是掌门除谢景恒之外最宠爱的弟子,谢景恒又再次看到扬横脸上的伤,忽然冷笑一声。
若不是沈雁所写的那些话,他还要被蒙骗到什么时候?
他那一无所知的关心才最是可笑!
“师父,景恒冒失前来,只想问您一件事,沈雁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?”
如此突如其来的疑问,顿让在场的弟子唏嘘惊恐,又全然不信,谁知掌门如今病入膏肓,总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报应,竟点点头,不再隐瞒。
“沈雁,他回来了?”
霎那间,谢景恒站在原地,眼泪止不住的滚落,这一切都是真的,沈雁身上层层叠叠的伤,他不信数年之间,掌门作为一个父亲就从未发现!
众弟子再也无言,担忧、惊恐、后悔、他们欺负了掌门的儿子,以往的无畏全然消失了,他们竟也怕起报复来……
谢景恒强撑着,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,周围人都像戴了一层厚厚的面具,他太想逃了,可逃去哪?哪里都一样!
“为何要骗我?!为何都在骗我!?”他一把抓住扬横,疯狂地质问道:“师兄对你们不够好吗?我不够关心你吗?可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?你敢说吗?!”
见谢景恒情绪激动,文俢也凌乱,又上前拦住了他,哄道:“师兄,你冷静些,弟子们都很爱戴你,所以才不想把不好的那一面告诉你,是我们错了,我们再也不会欺负沈公子……”
以往能让谢景恒静下心来的文俢,此刻在他眼里竟是这样可怖,他实在不懂人心,快要听不出真假,唯一确定的只有一点,他不会再懦弱。
弟子们依旧叽叽喳喳,都在求情道:“师兄,清逍派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,弟子们对师兄也是真心好的……”
谢景恒却忽然不想与他们争论,好?不过是皇宫来的皇子,又理所当然的继承了掌门之位,有了这些“高贵”身份的加持,谁会对这些身份不好?
“清逍派并不是非我不可。”谢景恒冷静下来,他是真的心死,连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,忽地跪下来,对着掌门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响头。
“弟子记师父的恩,谢师父把我从那炼狱般的地方救出来,可如今清逍派的行事实在有违在下心中道义,这是弟子最后一次叫您师父。”
谢景恒拳头捏紧,又一个响头,狠绝,彻底断了自己跟清逍派的关系!
“掌门之位在下承受不起,还请您另寻他人。”
他转身离开,此时掌门已悔恨不已,急火攻心,又干咳了几声。
临死之前,他最对不起沈雁,又急忙请求问道:“我还能再见他一面吗?”
谢景恒深叹了一口气,眼睛殷红,声音也沙哑至极,“掌门,不是他不想见你,是你这数年来早就不给他见你的机会了!”
话落,他推开门,一脚踏出,就再也不会回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