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市树人中学。
苏世清十六岁的一个夏夜。
他站在教学楼的回廊之上，远眺晚霞漫天，云似青山如隐。
高中时代，苏世清很有灵气。
却很厌恶中学乏善可陈的教学内容和令人窒息的环境。
他常常逃课，来到无人打扰的学校天台或回廊。
写诗，作画，看书，听歌。
苏世清很有文科和艺术天赋。
纵使逃课，语文、英语、历史、政治、地理也常常排在年级前列。
数学极其糟糕，分数常年在十几分徘徊。偶尔用点心，勉勉强强能及格。
这天傍晚。
晚自习之前。
夏夜晴朗。
苏世清站在回廊远眺。
看见白安澜的朝他走来。
白安澜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。
家世优渥，品性温良，温柔帅气，干净明媚；甚至有着“温柔校草”的美誉。
而苏世清风格叛逆，于是尤其看他不顺眼，便打算和往常一样无视。
可这天，尤其奇怪的，白安澜特意走近他。
容颜温柔，嗓音悦耳，白安澜说：“世清，你今天在课上讲的《逍遥游》我很喜欢，甚至是欣赏。”
苏世清反倒了愣住了：“白安澜，你这种性格，会喜欢《逍遥游》？”
“我为什么不会喜欢《逍遥游》？”
“我知道你的性格。”苏世清说：“你安静内敛温柔腼腆；厌恶叛逆放纵挑衅出格。而我恰是你最无法忍受的那种人。”
“世清，你误会我了。”白安澜忍不住轻笑：“我的性格确实如同你描述的那样，但你的性格不仅不会使我厌恶，反而很吸引我。”
白安澜说：“某天傍晚，我坐在窗边，正巧能看见远方回廊，某个无人的角落，你立在那里，神情疏离而傲然。我对你感到好奇。”
白安澜说：“我理解你对自由的那种向往，我欣赏你对哲学的解构。我想了解你。世清，让我成为你的朋友，如果你允许的话。”
苏世清不置可否。
有一回，历史课的时候。
苏世清忽而收到一张纸条，从教室遥远的另一头传过来。
纸条封面写着简简单单三个字：【给世清】。
苏世清将纸条打开，是白安澜的笔迹。
*
S，
发现一套书很有意思，在学校门口的书店。
待会儿去看？
A.
*
苏世清没有回复。
将纸条揉成一团，本想扔掉。
思虑再三，又再次展开，夹在了历史书里。
放学之后，下起了雨。
苏世清没有带伞的习惯。
冒着雨，刚跑出教学楼，就被人喊住。
白安澜撑着伞问：“世清，一起？”
就这样，两人并肩去了学校门口的书店。
苏世清问：“你之前讲的那本书，是什么？”
白安澜在书架间找了一阵，抽出一本红色封面的译著：“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。”
“没想到你喜欢悬疑类的小说？”
“你不喜欢？”
“没有特别涉猎过。”
“那你平时看什么？”
“最近在看《西方哲学史》。”
白安澜笑了笑：“真有趣。”
苏世清也笑说：“你最好真的认为有趣。”
“当然，你还喜欢看什么？”
“莎翁。”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白安澜回忆道：“前两天英文课上，英语老师特意讲到，上次月考，有一道题全年级只有你做对了，询问原因。你说...”
“我说，我在莎翁的书里读过类似的句子。”
“哪本书？”
“The Mid-summer Night’s Dream《仲夏夜之梦》。”
白安澜将那套福尔摩斯全集拿在手里，好奇道：“你只看西方的著作？”
“不。”苏世清说：“我还喜欢中国古典文学。”
“啊！差点忘了！”白安澜微笑：“你可是能解读《逍遥游》的人。”
“《逍遥游》是我最喜欢的古代散文之一。”
“是吗？还有呢？”
“《楚辞》，尤其是屈原。”
“香草美人？”白安澜调侃道：“没想到世清内心隐藏着这样细腻的情感。”
“白安澜，你和我之间，谁更像是香草美人？”
白安澜笑意温柔：“世清，你是不是在夸我长得好看？”
“白安澜，你蛮自恋的。”苏世清毫不留情评论道：“对于那些女生来说，她们或许非常喜欢你这种小白脸的长相。但我可是百分百直男。”
“你是百分百直男？”白安澜意味深长重复了这一句话。
“当然。”
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？”
“温柔腼腆，精神世界丰富，最好能写诗。”
白安澜开玩笑说：“除了性别不对，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我。”
苏世清再次失笑：“你会写诗？”
“你呢？喜欢写诗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也喜欢。”
苏世清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，是周国平先生的《尼采——在世纪的转折点上》：“白安澜，你有什么目的趁早说，我可没功夫应付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。”
白安澜将他手里的书取过来：“我不是说过吗？从你站在讲台上讲庄子哲学的那一刻起，我就想认识你。”
“我想和你讨论那些最无意义又最有意义的事情，讨论时间，讨论生死，讨论教育制度，讨论历史，讨论虚幻与真实。除了你，没人能给我这些。”
苏世清反倒是笑说：“每天讨论这些有的没的，你不准备高考了？”
“你还不是一样？”白安澜将书拿去前台结账：“没见过你认真听过一节课。”
苏世清傲然道：“那些老师讲的都是废话，没必要听，不如自学。”
白安澜叹息：“世清，我承认你在文科的天赋，但你好歹也要学一下数学吧？”
苏世清立马脸色巨变：“闭嘴！”
“其它科目再如何优秀，数学只考十几分的话，也会没学上的哦。”
苏世清闷闷走在前面：“不用你说！”
“这么容易生气啊？”白安澜还要逗他说：“我还以为你要决心挑战教育制度。”
苏世清反倒笑了：“我确实要挑战教育制度，但我还是得参加高考。”
“我来教你数学吧。”白安澜说：“作为交换，我们互相换阅书籍。”
苏世清说，好。
白安澜问：“你家住哪？我送你回去？”
苏世清拒绝道：“不必。”
“可是在下雨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“书会淋湿。”
“不会。”苏世清说：“明天见，安澜。”
*
第二天上午。
苏世清再次迟到。
全班同学对此简直习以为常，苏世清本人也不以为意。
早自习已然过半，苏世清径直来到最后一排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。
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，是《小王子》。
同桌问他：“作业写完了吗？”
苏世清：“没写。”
“哪一项没写？”
“全都没写。”
同桌感叹：“世清，不愧是你。”
苏世清无所谓耸耸肩：“还没吃早饭呢，饿了。待会儿翻墙出去买早点。”
不知什么原因，从教室另一端传了一个纸袋过来，里头是牛奶和面包。
牛奶盒上贴着一张纸条：“给世清，Morning。”
苏世清莫名其妙，看见纸条的署名，A。
白安澜的缩写。
心下涌进一股暖流，对着纸条发呆。
同桌推了推眼镜：“谁送的啊？这么贴心。”
苏世清下意识往白安澜的方向看了一眼，对方正朝他微笑。
容颜温柔，安静腼腆。
顿时有些奇怪的心悸。
同桌调侃他说：“没想到啊，你和白安澜关系这么好？”
苏世清没有回答，将这张纸条和上次那张小心翼翼收在一起。
此后，苏世清和白安澜的关系越来越好。
课间的回廊上，课前的窗户前，常常能看见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。
课中的纸条越来越多。
他们一起讨论最近看的书籍，苏世清新的思考，新的画作，和新的诗句。
苏世清在哲学书上做满笔记，看完之后与白安澜交换。
白安澜在悬疑小说上写满随笔，看完之后与苏世清交换。
苏世清开始给他写诗，为他作画。
白安澜开始承包苏世清的一日三餐，还有他极度容易丢失的雨伞和水杯。
越来越亲密的关系难免引起流言蜚语。
苏世清本来也不甚在意，他也不认为自己和白安澜之间有任何逾矩。
直到有一次在语文课堂上，老师点他的名回答问题。
苏世清回答完毕。
老师又叫了白安澜。
霎时间，教室内响起一阵起哄声。
苏世清耳根微红。
同桌调侃他说：“世清，你和白安澜是不是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了？”
苏世清低声咳了咳：“安澜确实是我很好的朋友。”
“仅仅是朋友？”
“当然。”苏世清断然否认：“别想太多。”
同桌叹息：“不是我想太多，是他们都在传你们的谣言。你想想世清，谁会和好哥们一天到晚黏在一起啊，还眼神拉丝，怎么看都怎么有问题好吧！”
苏世清脑中轰然。
放学的时候，他对白安澜说：“安澜，这段时间，我们尽量少见面吧。”
白安澜不解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苏世清说：“不为什么，我要准备接下来的月考。”
“世清，你什么时候准备过考试？”
“现在。”
白安澜叹息：“好。我听你的。少见面具体是怎么样的少？”
苏世清说：“不要一起出现在学校的任何公共场所。”
白安澜问：“这么说，私密场合就可以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