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的上课音乐声响起。
造修院一年二班，新学期第一堂课，是《机甲制造基本原理》，由班主任张忠民任课。
张忠民年纪不算太大，看起来三十多岁，刻意留得很长的刘海，从左边鬓角位置，横跨整个额头，盖到右边去，欲盖弥彰地遮掩住光溜溜的头顶。
他穿着一件洗到有些脱色的灰蓝色衬衫，衬衫下面，微微隆起的小腹敲响了他由青年步入中年的警钟。
专科学校纪律散漫，张忠民带着平板电脑走进来的时候，教室里依然吵吵嚷嚷。
坐在前排的几个学生喊了声“张老师早”，张忠民一只手将平板电脑随意搁在讲台上，另一只手抬起来，示意学生们不用刻意站起来，嘴上说着，“早，都坐吧。”
他一边将自己的平板上的电子课件连接入教室的教学系统中，一边扫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们，清了清喉咙：
“上课之前，先讲两个事情。”
“一个是，咱们班昨天新来了六个学生，入学仪式上大家也都见过了，这里就不再要他们一一做自我介绍了。”
“秋季入学的学生呢，课程上比咱们春季入学的学生要落后一个学期的进度，所以大家平时互帮互助，看到那几个学生有什么困难，同学之间都主动些，能帮的就都帮一帮，帮不了的，就来找我，可以吧？”
话音落下，得到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几声“好”。
大毛此时坐在倒数第二排，把身体朝后靠过去，背紧紧贴在章守长的桌边，一只手遮在嘴边，压低声音问：“老大，你猜张老师是啥？”
章守长：“能是啥，人呗。”
大毛对这明显敷衍的回答有点不满，他索性直接转过头去看章守长，发现章守长此时正歪着头，绕过他，看前面的古玉。
古玉和大毛章守长坐在同一列，是大毛的前桌的前桌。
大毛看看古玉，又看看章守长，“老大，你一直盯着人家看干嘛？”
“小一！章章！”
这时张忠民的声音从讲台上响起来。
大毛吓得浑身一颤，慌张转过头看向讲台。
“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提出来，”张忠民沉声说，“不要自己在下面聊天。”
大毛老老实实应了声，准备把这事赶紧揭过去，却听到背后章守长的声音慢悠悠响起。
“张老师，我有问题。”章守长一只手臂高高举起来。
大毛转头看章守长，同一时间，所有其他学生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章守长身上。
“你说。”
张忠民朝他点头示意。
“张老师你刚才说的第二点，新生的一对一向导，以后同时也是一对一扶住对象，那是不是就是说，我们被分配的这个对象，他会全面负责我们生活学习上遇到的困难？”
章守长说着，视线盯住此时唯一没有朝他看过来的古玉的后脑勺。
教室里开始响起小声地议论和哄笑，主要都集中在章守长刚才那段话里“我们被分配的这个对象”这句话上了。
这话听起来，也太有歧义了吧……
张忠民抬起手，示意学生们安静，然后看向章守长，“章章同学的说法没有问题，除了一对一扶住对象，其他没有分配对象的春招学生，也要尽量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，尽可能多帮助这批新生，知道吗？”
“噗嗤……”
“怎么觉得老张也被绕进去了？也跟着章章一起叫‘分配对象’了？”
“早知道一帮一原来是分配对象，那我昨天就报名了啊，现在再报还来得及吗？”
眼见着教室里又开始骚乱，张忠民被迫再次整了整纪律，然后提高音量说：“有问题站起来说，别自己坐在下面叽叽喳喳的啊。”
“我还有问题。”
章守长再次举起了手。
眼见着张忠民的脸已经有点垮下来了，教室里学生们识趣地安静下来。
张忠民是个对学生对课程都很认真负责的老师，但却也是个有些古板的人。
这样刚开学第一堂课就连着举手提问打断他的行为，多少是有些危险的，很可能再往深了进一步，显得得寸进尺，被张忠民惦记上，那后面一个学期的理论课就都没有好果子吃了。
张忠民盯着章守长看了一阵，最终还是开口让他讲。
“张老师，那我能不能申请跟我对象坐一起，方便以后经常交流学习？”
章守长话音刚落，激起教室里一阵唏嘘呜呼的起哄声。
学生们对这些八卦总是喜闻乐见的，一时忘了班主任课上的纪律，甚至有人直接吹起了口哨来。
“你对象谁啊，站起来！”
“这就要跟对象加深认识交流感情了？什么时候办酒啊，叫上兄弟！”
张忠民这次彻底冷了脸，直接点了几个起哄的学生的大名，“这学期的课是都想站着听？还是出去听？”
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学生们收敛了笑声，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却都还挂在嘴角，个个都朝章守长看过去，等着好戏上演。
跟老张提这种要求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以他们上个学期对老张的了解，章章同学以后的课，如果不是坐在讲台边上听，那很可能就是要坐在走廊里听了。
安静持续了片刻。
章守长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危险，依旧咧嘴笑着，坦荡荡回望向张忠民。
张忠民开口，说出的话惊得教室里嘘声一片。
“章章同学的这个提议很好，”张忠民说着，脸上竟然还少有地带上了和蔼的笑容来，“王勇啊，你跟章章换个位置吧，让章章跟古玉坐前后桌，以后方便他们一对一互帮互助。”
坐在古玉和大毛中间的王勇愣了片刻，然后慌张起身，简单收拾好课桌，走到章守长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去。
章守长此时也收拾好了自己并不存在的东西，朝王勇道了声谢，然后在同学们的欢呼喝彩声中，大摇大摆朝古玉身后走去。
直到章守长在新座位上坐定，古玉都没有回头朝他看过一眼。
那个清瘦的少年身姿坐得笔挺，微微垂着头，像是在研究桌板屏幕上的课件。
从章守长的位置，只能看到古玉白皙的后脖颈。
因为低头的姿势，有一块脊椎骨微微凸起了一点，章守长看得出神，险些没控制住抬手摸上去，好在及时收住了乱飞的思绪和冲动的手。
大毛趴在自己桌板上，脑袋凑到章守长肩膀边上，兴奋地用力踢章守长的凳子，然后压低声音说：“老大，牛逼啊。”
章守长转过头朝大毛咧嘴笑笑，“小意思。”
看到了章守长的成功，有学生跟着起哄，举手要求也要跟自己“分配的对象”坐前后桌。
学生们看向张忠民，以为已经开了先例，后面同学的要求顺理成章会被张忠民同意。
可没料到，这次张忠民却是一口回绝了，“十几个一对一扶住的学生，都换位置，那干脆全班重新分一次座位算了！”
被严词拒绝的学生小声嘟囔：“那章章怎么就给换了？”
其他几个被分配了异性“帮扶对象”的学生也有些不满地跟着起哄，“对啊张老师，为什么章章可以搞特殊？”
这些学生原本就只是不服气所以随口问的，根本没想过班主任会回答他们的问题。
可没想到，这时候张忠民却一本正经地看向表示抗议的几个学生，然后心平气和地给了他们一个解释。
“章章同学和古玉同学不是刚订的婚约，又是一对一扶住对象，坐个前后桌很正常，你们想换位置，也不看看，自己跟帮扶对象订婚了吗？”
这话被张忠民一本正经地讲出来，教室里所有学生的头上都顶满了问号。
这次古玉再也坐不住了，他猛地抬起头，看向张忠民，开口想澄清，刚喊了声“张老师”，就听到教室里爆发出响彻整栋楼的笑声，把他解释的话尽数淹没。
“订婚？！”
“老张不会是看了学校论坛的八卦贴里的视频吧？”
“显然啊，老张这是真的信了论坛帖子里的内容了！”
“没想到老张看着成熟，实际上又傻又天真。”
张忠民用力拍打讲台，过了许久才总算止住了学生们的吵嚷和议论声。
古玉耳根都有些红了，小声说：“我不是……”
“行了！”张忠民显然已经耐心耗尽，抬手打断他，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，谁都不准再提了，有什么问题下课单独找我讨论，我们正式开始今天的课程内容。”
古玉胸口微微起伏，最终没再说什么，只是低下头，重新看向面前桌板上的屏幕。
张忠民已经把课件调了出来，黑板上以及每个学生的桌板上都同步显示出一张小型机甲的照片，机甲的每个部位都被标注出来。
张忠民的讲课声平缓而沉稳，带着极强的催眠效果：
“今天的第一堂课，我们来学习，要制造出一台小型初级作战机甲，最基本的几个要素：”
“1）内部支撑骨骼及外部包覆甲片”
“2）核心操控芯片及操控台”
“3）信息传导系统及仿生丝”
“4）驾驶员及智能驾驶系统”
“这四个部分，我会在这学期的整个课程中，和大家依次展开来讲，今天我们先来简单了解一下各部分的功能和联系……”
从张忠民讲第一个字开始，章守长就在走神了。
他看着古玉看起来有些委屈的后脑勺，想到刚才的误会，忍不住轻轻戳了戳古玉的肩膀。
古玉将头朝后面转了一个不太明显的角度。
章守长趴到桌上，凑到古玉耳边去，小声地说：“刚才对不起，我也没想到连张老师都会误会我俩是……”
章守长担心自己越描越黑，改口说：“你如果这么在意这个，我等下下课之前当着全班的面帮你澄清。”
古玉却只是摇头，非常小声地说：“不用。”
章守长挠了挠头，不太懂古玉到底在想什么，索性直接问：“那你想怎么办，你跟我说，我都帮你？”
古玉最终只微微叹气，说：“你离我远些就好。”
章守长愣了下，正要再说什么，就听到讲台上传来一声字正腔圆的“章章”。
章守长抬头，看到张忠民正怒目瞪着他，慌张坐直了，朝张忠民咧嘴笑起来。
张忠民冷着脸拨动面前屏幕，调出一道选择题来。
“今天课程内容的抽查，章章你说一下，下面哪个选项，是制造初级作战机甲的基本要素。”
章守长抬头，扫一眼屏幕，上面列着四个选项：
A. 内部支撑骨骼及外部包覆甲片
B. 核心操控芯片及操控台
C. 信息传导系统及仿生丝
D. 驾驶员及智能驾驶系统
他艰难地舔了舔干燥的双唇，然后说：
“额……我选E.钝角。”
作者有话说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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