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来得比预想得快,寺庙门前挂上了一串串的灯笼,南渡村虽然不大,但每年都会举办庙会。
一大早庙里的人就络绎不绝,大部分是村民,还有一部分是市区的游客,自从乐水寺有座金身佛像的消息传出去后,游客量便日益增长,大家拿着香烛果盘,挤在大雄宝殿前,人声纷纷扰扰的,倒也充满了春节的热闹气息。
盛昔陶独自坐在前院的池塘边发呆,池里的水已经冻了一片,只有底下两尾锦鲤懒洋洋地游动着。
今日下了点小雪,午后太阳挂在头顶很快有了暖意。
归海给从心和从意放了寒假,这两天不用上课,两个师弟吃完饭便来大殿帮忙。
过完年,这俩人就一个十六,一个十二了,盛昔陶还记得当初刚到寺里的时候,他们还只有丁点儿大。
尤其是从意,比从心年长,却和他差不多高,只是没想到分化后成了个高阶o。
从心这厢已经走到了跟前,他看着盛昔陶薄薄的大衣问:“大师兄,你冷吗?我去给你拿件外套?”
盛昔陶摇摇头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从心斟酌了几秒,掏出口袋里的东西递给他:“我的暖宝宝给你吧。”
从意一听也上来:“我的也给大师兄。”
盛昔陶见状他俩一副古怪的模样,不由问:“你们干嘛,我看起来很怕冷吗?”
“也不是,但你之前不是动了手术吗,我们担心你的身体。”从心说。
盛昔陶手术的事只和老和尚通了气,寺里其余人一概不知,问起来时,老和尚就囫囵吞枣地说归陶师兄因为得了个小毛病疗养去了,所以再次回到寺院里后,师兄师弟们不免处处关照他。
时间一长,盛昔陶就有些受宠若惊,他把暖宝宝塞回两人怀里:“我早好了,不用担心我,你们才是别感冒了,这么大的风也不知道戴个帽子。”
从心和从意听了各自看了眼对方光溜溜的小脑袋,似乎师兄这么一说才感觉到冷,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。
盛昔陶笑着起身往里走:“我去给你们拿帽子,你们等会儿。”
寮房现在空无一人,大家伙儿都在前殿招呼,盛昔陶取来帽子,经过菜地的时候看见老和尚屋里的灯亮着。
“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坏事呢?”
越过半开的窗户,盛昔陶见一个披着大棉袄的光头坐在桌前。
老和尚一听回过头来,只见他面前的桌上堆满了木屑。
“臭小子,不知道小声点吗,吓我一跳。”
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。”
盛昔陶说完绕过窗户推门进去,这才看见他桌面上摆着一块雕了大半的木牌。
他站在原地略微有些出神,这木牌一个多月前就在了,是陆曜山留下的。
刚回到寺里那天,他在后殿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,一问从心才知道,这两个月陆曜山经常来寺里,而且一待就是大半天,什么也不做,就坐在角落里雕木头。
盛昔陶看着手心里那块初具雏形的木牌,模样似乎是个观音。
“陆曜山有说要雕什么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从心摇摇头,“不过那阵子,陆施主似乎情绪不错,他一边雕还一边傻笑。”
听了这话,盛昔陶握着半块木头若有所思:“那他为什么又不雕了?”
从心还是摇头:“上个礼拜吧,陆施主来寺里的时候和师傅聊了一会儿,说是准备回英国。走之前从意问他木牌怎么办,陆施主说不要了丢了吧,但师父没丢,说留着没准以后有用。”
想起那天的大雪沸沸扬扬得像要将人都埋进去,从心看见陆曜山一个人站在大殿门口,雪从外面飘进来挂满了他的发梢,他久久地凝望着头顶的佛像,跪下去叩了三个头,再站起来又跪下去叩了三个头,罢了才转身离开。
“我第一次看见陆施主那么失魂落魄。”从心担忧道,“他应该是遇到了难事,大师兄你知道吗?”
盛昔陶听了,面上扯出一个不理解的表情,心中却流出一股苦涩,犹如现在这般,他注视着老和尚雕着的那剩下一半木牌,上面的观音已经栩栩如生。
宝相庄严,型姿雅致,垂眸间注视着抱在怀中的小儿,慈爱尽溢。
“子安观音,相比送子观音,是专门为了保护y妇安全生、产而创造的神灵。”
老和尚抚摸着木牌上的尘屑,看了眼盛昔陶:“你别说,陆曜山雕得还挺仔细的,你知道他有这手艺吗?”
盛昔陶不置可否,上前想夺那佛牌:“你怎么还拿人东西呢?”
老和尚藏到怀里:“他又不要了。”
“那你就丢了呗。”
“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。”老和尚强调,“巴掌大一块得上万,哪能说丢就丢。”
盛昔陶一听愣住,这东西居然这么贵,随即,他看老和尚莫名更加不爽了。
“徐建国,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!”
老和尚“切”了一声:“你清高呗。”
盛昔陶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,哪知刚踏出门槛,便听见后头那人突然严肃下来。
“喂,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?”
老和尚注视着僵在门口的背影:“你之前说要摘除腺体,结果又让陆曜山标记你,现在你俩分开了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能怎么办?”盛昔陶回过头,一脸早有决断,“洗标记,再摘除。”
老和尚听到这话,眼神复杂:“你真不考虑一下?”
“考虑什么?我们已经分手了,我连他的孩……”
盛昔陶说到一半突然停住,他别过目光沉默下去。
老和尚见他眼神闪过一丝灰暗,想了想道:“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,但他可是完全标记了你,你说洗就洗了,予他予你可都不好受。”
这个问题盛昔陶并不是没想过,毕竟完全标记是双向的,任何一方洗去对于对方都是折磨。
盛昔陶想,陆曜山暂时可能会因为感应不到自己的信息素而不适,但他之后就可以再找一个omega代替自己,况且陆曜山哪儿有这么傻会去硬抗易感期。
老和尚见他不语,又劝道:“或许你可以告诉他你的腺体恢复不了,至少这样你们俩都能解脱,他这样蒙在鼓里总也憋屈。”
盛昔陶一听问:“他跟你说什么了?”
老和尚无意隐瞒,把之前陆曜山同他说的话交代了出来。
“他问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他,他不相信你会这么狠心,觉得你的心难以捉摸,他像个被抛弃的楚楚可怜的良家妇男……诸如此类。”
盛昔陶听了不由蹙眉:“他当你是恋爱大师吗?”
老和尚笑笑:“你不知道这方圆十里的小年轻一吵架都来找我解惑吗?”
“那还真是……”盛昔陶寻找着措辞。
“造孽。”
“……”
玩笑归玩笑,老和尚认真的时候,对待盛昔陶总有些像对待儿子。
他把木牌擦干净了递过去,说:“我知道你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,也够独立,可我不相信你对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。”
盛昔陶听了不置可否,他摸着手中的子安观音像,说着如同自言自语了一万遍的话。
“告诉了不也是一样吗,他有他的父母要考虑,他有他的陆家要继承,我不能为他的将来负责,我也不想他以后怪我,你知道的人性都是多变的,他现在对我穷追不舍,大多是因为信息素的原因罢了。”
老和尚说:“可要真是这样,他为什么大老远从英国跑来找你做?他完全可以在英国找一个匹配度高的omega。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盛昔陶垂眸看向小腹,他自嘲道,“就算他真的喜欢我,现实不也说明了我们俩并不合适吗?”
过完年,转眼陆曜山已经走了近三个月,期间不再有电话和信息,像是真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盛昔陶的世界。
月底的时候盛昔陶打算搬回寺里,收留的三只猫崽渐渐长大,每天都要上蹿下跳地拆家,四十平的出租房已经承受不起它们的折磨,和师兄师弟们商量好了以后,便决定在老和尚的苗圃边搭个木屋让它们一家住进去。
不过这之前,元宵节如火如荼地到来,农村里的年味比市区浓郁一些,天还没有多暗,河边和街边便挂满了花灯。
寺里的几个和尚也跟着出去凑热闹,归海和从玉扎了一堆莲花灯摆在河边卖,一个三块三个十块,灯里写满了佛经,点着小蜡烛能顺水流漂出去老远。
卖莲灯的村民里有一个中年女人,她面容哀伤地抱着灯半跪在河边迟迟不肯离去。
盛昔陶瞧着她有些眼熟,一时间想不起,听边上的从心提醒才反应过来那是村头粮油店的何嫂。
何嫂就是何小毛的妈妈,小毛被拐走了将近半年,至今下落不明,何家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现在已然麻木。
听说何叔还因为思念成疾生了大病,整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。
从意看着憔悴的何嫂心里不是滋味,他上前安慰了几句,何嫂神情恍惚竟拉着他的手掉眼泪,几个人好说歹说才劝住。
回来的路上从意忿忿不平,直骂那人贩子罪无可恕,死后该下地狱。
盛昔陶和从心对视一眼,沉默着没说话,自打从意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后,就对这类事情深恶痛绝,每每看见或者听说了,都会情绪激动地谈论好久。
事实上,寺里的一半人的身世都不太明朗,盛昔陶打小在孤儿院长大,从前的保育员说他是被丢弃的,从心也差不多,从玉则是离家出走,至于归海来的时候已经成年,大概率是自己选择出家。
盛昔陶没见过自己的父母,也没想过要找,小的时候会羡慕外面的孩子有父母陪着玩,稍微大点就一心想着赚钱,孤儿院里的环境很差,孩子一多食不果腹也是常有的事,当生存成为最大的问题时,其他的需求便也不在意了。
他对父母的唯一幻想,大抵是来源于陆骢和白筱落。
年轻时候的陆家夫妇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不凡的气质,盛昔陶第一次被要求叫爸妈,心里还有些不知所措,甚至觉得受宠若惊,可当见到他们对待陆曜山那种宽厚温柔的感觉时,觉得自己有些可笑,这样以后便换作了“叔叔阿姨”。
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,即便吃一个锅里的饭,睡一个房子里的床,装得再像也都能被人瞧出来区别,盛昔陶和陆家格格不入,他想自己的父母再是什么样,都不会像陆骢和白筱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