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
一转眼,时间飞快,寺庙的镀金工作在夏至之前紧赶慢赶地结束了。
午饭过后,盛昔陶站在门口送工人师傅们离开,头顶的太阳热烈,照得水泥地热气腾腾地扭曲着,他摸了一把脖子上的汗,后颈的头发长了,湿乎乎地贴在皮肤上黏得很,与此同时,陆曜山的电话及时打了过来。
结束了一个多月的观察期后,盛昔陶这个监护人便从陆曜山家离开了,同时也离开了他的公司。
除了正大光明地摸鱼拿钱总觉得不太对味以外,他也不想和陆曜山整天绑在一起,烦得很。
陆曜山见他执意搬回寺里也不好反对,恰巧那天从医院离开后,他有个临时的差要出,盛昔陶也就在几天后收拾行李走了。
不过自从得知盛昔陶的腺体有“恢复”的迹象之后,陆曜山里里外外都十分高兴,盛同学说什么他都礼让十八分。
出差了一个多礼拜,刚落地到家,陆曜山就紧赶慢赶地打了个电话过来。
听到那头传来滋哇乱叫的蝉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,陆大少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,可惜归陶师父的口气不是很热情。
“什么事?”
“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了?”陆曜山委屈地说,“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?”
“嗯?”盛昔陶站在树下,抬头望着叶丛间透出来的吵闹声眯了眯眼睛。
好家伙,今晚能做一大盘油炸金蝉。
陆曜山的声音传过来:“你之前说好的,我替你的佛祖镀金身,你就回到我身边。”
话音刚落,电话那头没了反应,只传来细碎的蝉鸣声。
陆曜山见他沉默,想了想说:“好吧,我不逼你,但你也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是吧?”
那头全然被噪乱的蝉鸣遮盖住,过了一会儿,屏住呼吸的陆曜山听见那头传来一句话。
“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。”
盛昔陶的目光从树上转移到了对面的大殿,金光闪闪的佛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佛祖的眼神慈祥低垂。
“你搬过来和我住。”
陆曜山立刻接话,他等在这里很久了。
今天下了飞机回家的时候,他一进门就觉得别墅里空落落的,原本出差这几天,没有盛昔陶在他眼前晃悠,他就已经很不习惯,再者,他发现自己的腺体也在想念他。
盛昔陶待在他身边的时候,那种有意无意的飘散出来的信息素就会萦绕在他周围,这种感觉令人十分安心,想到这里,陆曜山后悔把人放走了。
站在家门口,他也考虑过搬到寺里长住,可寺庙里的的条件总归简陋了些,里里外外人又多,某种意义上实在很不方便。
电话那头,盛昔陶听到这里,瞬间明白了这家伙的歪心思。
搬过去住一起,这不是等于羊入虎口吗?
陆大少还在追问着:“怎么不说话,答应吗?”
“不要,我住寺里习惯了。”
盛昔陶拒绝得干脆正打算挂电话,谁料陆曜山退而求其次起来。
“那你一三五七过来和我住,二四六回寺里。”
“……”
这家伙是真的一点不吃亏,盛昔陶忍无可忍。
“陆曜山,你就不能提点其他条件吗?”
“——比如呢?”
“请你吃饭,或者送你礼物什么的?”
“请我吃饭?”
“对。”
“送我礼物?”
“嗯。”
“你有那个闲钱吗?”
盛昔陶:“……”
这话确实是说到了点子上,尽管盛昔陶嘴上不乐意,心底也不得不承认陆曜山是对的。
他的钱都很有用,没有意义花在闲事上,而且陆总吃喝玩乐的价格未必他能付得起。
陆曜山在电话那头喊他:“昔陶?“
“干嘛……”
“还记得上次在医院的时候,医生说你腺体很不稳定吗?”
陆曜山的语气突然透出一股担忧,盛昔陶听到他提起那天的事,不由忐忑地问道:“怎么了?”
陆曜山说:“其实我是有点担心那天你发、情、昏倒的事会再次出现。”
“你想啊,如果咱俩住在一起,万一有什么意外,也可以互相照应。”
这话里外都很直白,盛昔陶听了再次沉默,但这个由头倒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。
盛昔陶想起那天回到寺里后,他好几晚都没睡着,即便使用了抑制剂,腺体的不适感依旧令人难以忍受。
发、情期果然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可怕,之前被陆曜山几乎暴走时的信息素刺激到时,只是感觉疼痛,现在除了疼痛,还有一股不安的躁动。
心头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,刺痒,想挠却挠不到。
夜凉如水,盛昔陶翻了个身,却满脸是汗,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架在火上烤,辗转反侧间,眼前竟然出现了陆曜山的脸。
在空中一抓,却只握住一把空气。
恍恍惚惚的,他走出房间推开了隔壁的门。
里面空无一人,只有一套枕被叠在床头,盛昔陶就这么躺了上去,抱紧了被子。
一股幽幽的晚山茶沁入人的心脾,他闭上眼想道,这该死的腺体,该死的信息素,该死的陆曜山……
回忆到这戛然而止,盛昔陶站在树下莫名觉得脸上发烫。
他应该庆幸此刻陆曜山不在身边,因为有些东西他不愿意去承认,至少现在不愿。
于是,他对陆曜山说:“我再考虑一下吧。”
互相帮忙这话,听上去似乎周全,但事实上,盛昔陶觉得他们未必真的能帮上彼此的忙。
听到这话的陆曜山却不乐意了,他似乎误会了什么,直截了当地问:“我都这样了,还能对你做什么?”
盛昔陶愣了愣,一下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样?”
陆曜山支支吾吾:“就……硬……硬不起来了呗。”
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,只听“咚——”得一声,恼人的电话被单方面挂断。
“……”盛昔陶看着没了电自动关机的手机,像是在替他表达复杂又无语的心情。
他正打算回去找充电器,抬头见从心和从意从对面的河堤走了过来。
两人手里各自提着一个网兜,里面是东西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。
是七八条活蹦乱跳的鲫鱼。
一到夏天,河里的鱼就开始多了起来,鲫鱼又小又刺多,吃肉没什么味道,但和野葱一红烧,鲜味十足。
盛昔陶见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不像村民的高大男人,等他们走近两步,他才惊讶地发现对方是谁。
陆晖雨来得猝不及防,他一身休闲的衬衫长裤,胸口还别着副墨镜,昂贵的鞋子上沾了不少泥土,似乎已经在村里走了一阵。
从心向盛昔陶解释道:“大师兄,这位施主说是来找你的。”
他边说目光边在陆晖雨的脸上停留了片刻,估计是发现了什么,但没有作声。
从意相较他更为直接,他凑到盛昔陶身边问:“大师兄,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很像陆施主?”
盛昔陶不置可否,只是问:“你们是在哪儿和他遇上的?”
“对面的河边,他好像在村子里迷路了,找我俩问路,说认不认识乐水寺怎么走,又问寺里有没有一个姓盛的僧人。”
从意简单复述了一遍后,见盛昔陶若有所思的模样,好奇道:“大师兄,你们俩真认识?”
盛昔陶犹豫了一下,说:“他是陆曜山的弟弟。”
听到这话两个小和尚不由恍然大悟。
从心比较惊讶,从意则嘀咕着:“怪不得他和陆施主长那么像。”
“……不过看着挺友好的,没陆施主说得那么吓人。”
盛昔陶意外地问:“陆曜山和你提过他?”
“提过,他说他弟弟不可爱。”从意压低了声音,“还说从前害过他。”
盛昔陶一听愣了愣,心里泛起些复杂。
这么多年,陆曜山果然还是记在心里。
陆晖雨站在几步开外,见他们三个在门里交头接耳,倒也没有不耐烦,只是靠在墙边被头顶的太阳照得眯起了眼睛。
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些画面,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炙热的季节,暴雨过后的山林泥泞混乱,倒在树丛碎石间被绑住手脚的少年早已失去了意识,如果无人发现,他就会被埋葬于此,可万万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这个原本完美计划。
——当盛昔陶满身污秽地背着陆曜山出现在陆家人面前的时候,陆晖雨便知道事情败露了。
可盛昔陶并没有当众指出凶手,他只是发疯似的冲上来捅了陆晖雨一刀。
二少爷的鲜血一下子喷洒出来,将所有人的脸染得惊悚殷红……
时隔多年,陆晖雨还记得那个眼神,暴戾的,失控的,像一头血腥的野兽,欲要将人撕碎。
头顶的太阳终于有偏移的迹象,乌云汇聚在一起,天边滚落一阵闷雷,这炎热的夏季应是喜人的征兆。
但盛昔陶开心不起来,他面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心里十分忐忑。
“你俩先进去把鱼放池子里。”
从意和从心听见大师兄这样吩咐,听话地往院里走,只是走到一半,两人回望了一眼。
“师兄好像不太喜欢这人。”从心说。
从意听了跟着点头:“我也不太喜欢。”
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,喃喃道,“他的味道不好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