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午夜,月亮隐入了云层,夏天到了,吹过树梢的风带着一丝闷热,似乎预示着要下一场大雨。
医院门口,陆曜山的车竟然还停在那里,见盛昔陶走过来,驾驶座的姜河伸手朝他招了招。
盛昔陶还想着方才和贾佟对话,心里憋着气,出口的语气便有些生硬。
他问姜河:“你们怎么还没走?”
姜河倒没怎么在意,只是回答:“老板说要等你一起。”
盛昔陶听了往车里瞧了一眼,然而似乎没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这时,姜河朝对面喊了一声:“老板!”
一抬头,只见陆曜山拎着一袋东西朝两人走了过来。
见到盛昔陶时,他目光闪烁了一下,而后才问:“你好了?”
盛昔陶现在最不想搭理的人就是他,可见他脸上还留着止咬器的痕迹,却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的模样,忍不住问:“你去买什么了?”
陆曜山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:“烧烤。”
“烧烤?”盛昔陶一愣,才发现塑料袋里有好多小棍子。
陆曜山露出讪讪的表情,有些讨好地看着他道:“我想你应该饿了……”
因为工作时间的关系,盛昔陶在酒吧下了班之后通常会去吃个宵夜,大部分就是泡面和烧烤。
陆曜山这阵子经常来接他下班,便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。
只是今晚遇上特殊情况,两人空着肚子兵荒马乱地挨到了后半夜,要不是闻到这烧烤的香味,盛昔陶确实都没感觉到饥肠辘辘。
那厢,姜河已经自动下车给他开了门,这意思是今晚他又得住陆曜山家里。
贾佟的话尚且还萦绕在耳边,“苦肉计”施得天花乱坠,无所不用其极地要他多为陆曜山考虑。
可凭什么呢?他根本不想趟这潭浑水!
见盛昔陶站在原地不动,姜河不解地和陆曜山对视了一眼。
陆曜山问:“怎么了?”
“你就这样去买的烧烤?”
盛昔陶口气不悦,他注视着陆曜山衣服上的斑斑血迹,那件灰色的运动衫还没换下,烧烤店老板瞧了,估计都会觉得他是个混黑社会的大哥,刚火拼回来。
陆曜山听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,他刚才只想着给盛昔陶买吃的,此刻才紧张地扯了扯衣服。
“回……回家再换,行吗?”
他这一扯便露出脖颈上厚厚的纱布,两道伤口缝了足足十七八针,大抵得留疤。
盛昔陶顿时泄了气,他抬头瞧着乌漆嘛黑的天空,心想酒吧肯定是不能回去了,寺里也不太好,被那群孩子见了肯定得问东问西,犹豫半晌,他只好低头接过陆曜山手里的袋子。
“走吧。”
三人一同回了陆曜山的别墅,在餐厅简单吃完烧烤后,便各自回了房间。
今夜过得实在刺激和劳累,想说的尽管有很多,但吃饱了便只想倒头躺下。
客房在二楼,距离陆曜山的卧室有一段距离,风景很好,面朝一个漂亮的小湖,只是今晚波澜不平,起了一阵大风后,开始电闪雷鸣。
陆曜山把衣服丢进洗衣机,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,紧接着,他微微侧头从镜子里看向自己的后颈。
打了一记强镇定和一记抑制剂,粗大的针孔还很显眼,理论上已经克制下了强烈的信息素,可陆曜山知道,假如不是盛昔陶在场,这大概都无济于事。
在暴走之际,他终于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白木香,仿佛顺滑坚韧的丝缎,在一刹那将他的心脏裹挟。
那股信息素闻上去似乎并不孱弱,如溪流般源源不断地奔向他,安抚住了他混乱的理智,令他在漆黑的深渊里看到了一束光……
随着轻轻的一声“咔哒”,黑暗中,有个身影走进了房间,他半跪到床边,注视着躺在上面的人。
窗外的闪电将屋内照出一丝光亮,陆曜山沉默地看着盛昔陶,他似乎很累,睡着了两根眉头依旧紧皱。
生怕弄醒床上的人,过了半晌,陆曜山只是低头在盛昔陶露出来的手腕上亲了一下,而后将其放进被子,转身离开。
房门被再次关上,屋里陷入黑暗。
盛昔陶睁开眼睛,他伸出胳膊凝视着自己的手腕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陆曜山亲吻的温度,像是被一枚花刺扎了一下,令人瞬间清醒。
收回手,心里升起一股凌乱和烦躁。
现在是在干什么?
他缩在被子里抓乱了自己的头发。
无声地呐喊起来:盛昔陶,你就是疯了!
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,灰蒙蒙的天透着些许光亮,盛昔陶昏昏沉沉地走出房间,与此同时,对面的门也开了。
姜河神清气爽地朝他打招呼。
“盛先生,您睡得好吗?”
盛昔陶看着他笔挺的西装领带,清醒了半分,他望墙上的钟瞧了眼,才刚刚五点。
“你起这么早?”
“是啊,我去给老板买早饭,你有什么想吃的吗?”
姜河敬业的模样简直令人感到敬佩。
盛昔陶想了想说:“方便等我五分钟吗,我和你一起出去?”
姜河听了点点头,他头脑转得快,盛昔陶这么说肯定是有事情要和自己单独谈。
果然两人一出了小区,盛昔陶便开门见山地问:“你做陆曜山的秘书多久了?”
“三个月零两个礼拜。”
姜河记得清楚:“陆总回国之后我一直跟着他。”
盛昔陶反应了一下:“那就是说陆曜山来找我的那天,你和他也没认识多久?”
姜河点头:“差不多是这样。”
盛昔陶听了有些失望,不过他还是抱着试探的心情继续问:“那陆曜山的病你了解多少?”
“说实话盛先生,我不太了解,但看起来好像挺严重的。”
姜河说了坦率的废话,这令盛昔陶更加失望了,他有些后悔昨晚只顾着和贾佟吵嘴,没有提及要点。
毕竟他那句“陆曜山那个样子根本无法控制,严重些还差点杀了人”着实在夜深人静之际另人难以入眠。
盛昔陶打心底不喜欢被强迫,但紧要关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,如同在酒吧里的时候,看着即将暴走的陆曜山,他下意识便撕了后颈的抑制贴,释放信息素来安抚他。
善良的人大抵都会如此,只是需要特定状态才能被激发。
而事实上,自从陆曜山来找他的那天开始,某种扎根在他心底的东西就在冥冥之中生长了出来。
当时他是混乱的,慌张的,迷茫的,直到和老和尚的一番对话后,盛昔陶才越发清醒地明白,自己确实不再痛恨陆曜山。
他选择不再计较过往,选择放过自己,只想和陆曜山做两个相安无事的陌生人。
可事实并没有这样简单,昨晚发生的事情令盛昔陶的内心又开始犹豫。
或许是陆曜山给佛像塑了金身,或许是他念经念久了,对万物开始抱有同情,亦或许这就是他的劫难,上天冥冥之中不允许他和陆曜山的纠葛就此打住。
“盛先生,您是想帮陆总吗?”
姜河突然一语惊人,他注视着心事重重的盛昔陶问道。
盛昔陶沉默不语,他原谅了陆曜山,可要出手帮他,却也没到那个地步。
姜河见状沉吟了几秒,说:“其实有件事我想告诉您。”
“什么?”
“陆总的弟弟,就是陆晖雨先生,昨天上午来公司找过他。”
盛昔陶听了果然惊讶:“陆晖雨来做什么?”
姜河说:“他和陆总拌了几句嘴,然后陆总和他父亲通了电话,内容我不清楚,只是陆总看着挺很生气,父子间吵了起来……”他回忆着,“老板说了些类似不要管我,不想回英国这样的话……”
姜河起初只以为陆曜山和陆晖雨两兄弟私下关系僵硬,回头再想,似乎陆家的整个家庭氛围都不太愉悦。
“盛先生,恕我冒昧,陆总和家里的关系是不是挺紧张的?”
姜河注视着盛昔陶,他反过来试图从他身上获取些什么。
盛昔陶斟酌了一下,他不太好说,复杂道:“……是有点吧。”
早前他生活在陆家的时候,便觉得那里的气氛有些微妙。
陆氏夫妇一个是集团总裁,一个是著名学者,作为精英阶级的他们,举止谈吐都很有涵养,但唯一让人有些说不上来的是,似乎作为家人,大家的边界都太过分明,甚至有些疏离。
陆曜山和陆晖雨即便作为孩子,在父母那儿也无所谓疼爱一说,陆晖雨好些,他从小会撒撒娇,在亲戚长辈那儿吃得稍开,不过陆氏夫妇似乎对他并不上心。
他们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教导大儿子身上,陆曜山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试图摘下来给他。
可他却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,面对一切都淡淡的,唯一一个他肯主动亲近的是陆怡。
那是陆曜山的二姑妈,不过她常年在外工作,基本脱离了陆家。
盛昔陶陆家的琐事不感兴趣,他尚且喜欢的也就只有趁人不注意的时候,跑上天台去散步或者看鸽笼里的鸽子。
然而不知何时,这个独属于他的秘密花园里出现了另一个人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