录取结果出来的那一天,单子淮去火车站买了三张去隔壁省的火车票。
t州离s城很近,售票处人头攒动,单子淮在酷热下排了挺久,终于买到了三张连坐的票,瞥了一眼售票大厅的时钟,已经到了查录取结果的时间了。
他的分数应该到了d大的分数线,但是超得不多,哪怕加上了选修分,王牌专业地质学还挺危险的,捏着三张火车票,单子淮连上了车站网络查结果。
页面上显示的录取结果是d大地质学,单子淮悬了这么久的心可算松弛下来,感觉身体是放飞的气球一样松弛,再松开手,三张火车票都被他捏出了汗印子。
然后单子淮打开手机想问苏哲聿录到了没,却发现苏哲聿先他一步发了消息。
-你看到录取结果了吗?
-看到了,一志愿录了。
单子淮犹豫了一会儿,反复编辑了好一会,终于忐忑不安地发了一个“你呢?”
-你猜猜?
看着这三个欠揍的字,单子淮悬着的心倒是彻底放下来了,长舒了一口气,回了一个“懒得猜”。
回到医院的时候,单然已经换好了衣服,正抱着苏哲聿的手机在玩他手机上的孔明棋,老虎玩偶去了苏哲聿手里。
苏哲聿在一边做单然的数独题,没一会就做出来了,还一定要给单然炫耀,单然不服气地撇嘴。
外面阳光很烈,绿茵浓郁,玻璃窗挡不住喧嚣的蝉声,把苏哲聿整个人包裹在夏日里。
“路上有什么事嘛,怎么这么晚?”
苏哲聿和单然确实已经等了很久了,苏哲聿早就想着打电话问问单子淮,见单然一局棋快解出来了,才迟迟没拨号。
“去了趟火车站,没想到人还挺多的。”单子淮从口袋里掏处火车票递给苏哲聿,车站的目的地是两个人前几天计划了很久的地点。
“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嘛,这么热。”
“我反正也顺路。”
单子淮招呼单然换鞋准备走了,趁着送他们的赵霖还没有过来,他先凑到苏哲聿耳边问:“N大法律系?”
“对。”苏哲聿笑得很灿烂。
“厉害!”单子淮由衷地说。
虽然这次的发挥对苏哲聿来说确实和平时水平差了太多,但是N大确实也是个很好的结局了。
而且更开心的是,他们接下来的四年可以在一个城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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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没有到放暑假的时间,所以一路都不是很拥堵,但是同车有许多带着行李返乡的大学生,车厢里热热闹闹的,身边的男生明显也是大学生,正在和隔着走廊的女生交流什么,不时看了一下隔壁座的单子淮。
“不好意思,能不能换个座位。”终于,男生挺有礼貌地打扰单子淮道:“我和我女朋友没有买到连坐,如果方便的话......”
“我们也是情侣。”苏哲聿在单子淮想理由拒绝之前先开口了,非常干脆毫不犹豫。
那个男生愣住了,边上的女生也露出一副相当意料之外的表情。
“你们哪个学校的呀?”男生问单子淮,眼里满是好奇。
“我们刚刚高考完。”苏哲聿帮单子淮答道。
“年轻人啊,真好。”男生由衷地说:“真希望我开学也是大一新生。”
单子淮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流,就随意应了几声别开了目光,眼神对上了坐在靠窗位的苏哲聿,对方也在看着自己。
单子淮觉得有点神奇,自己马上也要成为一个大学生,然后也马上要毕业走上社会,就好像搭乘一辆不会后退的列车上,最后不可避免地逐渐变成一个大人。
脱下校服和白色板鞋,他和苏哲聿会在时间轴上如何成长又如何交错,最终变成一个怎样的大人呢,让人忍不住地好奇又向往。
高考前夕苏哲聿便说,要和单子淮一起去看海,只可惜资金不足,他们只能考虑最临近的t州。
t州靠山又临海,单子淮还没有见过海,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,但其实内心对这个行程相当期待。
晚上先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,想着单然年纪半大不小的和苏哲聿住一起不方便,而小女孩一个人住又更不放心,最后就开了一个标间一个单人。
“我觉得我不该睡在这里,我想和苏哥换个房间。”单然一晚上都在提意见,此时单子淮已经洗漱好了,正在烧热水,电水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,搞得单子淮半步不敢离开。
“不行,你不能自己住。”单子淮一口气回绝。
“我都是初中生了。”单然在床上滚了一圈,嚷嚷着:“开学初二了。”
“正常来说,你开学应该还是小学六年级。”单子淮面无表情地指出道。
“那更说明我心智成熟。”
心智成熟,确实心智成熟。单子淮想着,单然也不知道怎么的,就一眼看破了自己和苏哲聿关系的变化,还总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,在背后悄悄起哄。
“别闹了,过会睡觉吧,明天还去海边呢。”
热水烧开了,单子淮拔掉了电源,他把单然那一边的灯先关掉,叮嘱了一句:“晚上要喝水小心烫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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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单子淮醒得很早,蒙蒙亮透过窗帘的间隙照进来。
恰好床边的手机震了一下,单子淮拿起来一看,是苏哲聿问单然是不是还在睡。
-小淮醒了吗?
-刚醒。
-我在你门口。
单子淮连忙翻身起来把昨天叠在床尾的衣服换上,迅速洗漱,蹑手蹑脚地出门。
房门开的时候密码锁发出“滴”的一声,清晨柔和的阳光朴面。苏哲聿就沐浴在这阳光下,手撑着自己的头依在门旁。
“早啊。”他说,伸出长手把单子淮背后的房门又轻轻合上,咔哒声音后,苏哲聿弯腰亲了亲单子淮的脸侧。
“没睡好吗?这么早就醒了。”苏哲聿反而开口问出了单子淮先想问的问题。
“可能猜到你早上会找我了。”单子淮半个身子靠在门上,和苏哲聿紧紧贴着:“你呢?”
“总觉得小淮会早上等我来找他。”
两个人踩着拖鞋,漫无边际地走,清晨的海风很是舒服,有许多翅膀宽大的白鸟在低低地盘旋。
“是海鸥吗?”
“好像是的。”
单子淮站到消坡石上,看远处的海平面。
t洲不是海滨旅游城市,海水泛着泥沙的黄色,许多出航的渔船在清早忙碌着。
但是单子淮仍然看得很认真,甚至有些出神。
“看什么呢?”
“感觉教科书上写得没错。”单子淮说道:“长三角周边的淤泥质海岸适合渔业的发展。”
“到底是你,看风景时候脑子里想的居然是海洋地理。”苏哲聿忍不住笑:“以后陪你去格陵兰岛看海,我们去看有冰山漂浮的海。”
“我们还可以去冰峡湾徒步。”
“可以啊,过去是要坐船吗?”
“不用呀,有努特机场。”单子淮说着,似乎已经很熟悉了:“我们可以坐狗爬犁,然后带上鹿肉干一直往南走,再沿着冰岸往西,最后走到五大连池,看瀑布去。”
“听上去还挺累的。”苏哲聿说着:“那我得今天开始锻炼身体。”
单子淮被逗得笑了,而且一笑起来,就乐呵呵地停不下来。
好像十八年以来,第一次感觉生活是如此轻盈,就好像眼前这块通透而模糊的天际线。
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,虽然需要去烦恼的事情还有很多,但是此时此刻,这些事情都消失了。
他拉着苏哲聿的手,两个人沿着高矮不一的消坡石慢悠悠地走,看面前破晓的白光,在一片海鸥嘶哑中停下脚步。
苏哲聿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,他的气息在耳边的时候,单子淮不自禁地不上了眼睛。
感受到柔软的唇和灵巧的舌头,单子淮张了嘴,彼此纠缠,只是微痒又好像一直痒到了心底。
他偷偷睁开眼睛,却忽然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。
“你怎么睁眼睛啊。”单子淮脸一下子红了好几分,皱起眉头挣开了苏哲聿的手,惹得苏哲聿直笑。
“你闭着眼睛很可爱啊。”苏哲聿笑着又抓回了单子淮的手,抱着单子淮说:“下睫毛特别可爱。”
单子淮没有回应,他把苏哲聿往自己身子里抱更紧了一些,苏哲聿个子高,他可以把脸紧紧埋在对方的颈窝里。
对方身上是熟悉的皂香味,那种用洗干净的衣服晒好一天太阳刚刚收下来的味道,明明是很普通的味道,但是在苏哲聿身上就特别好闻。
甚至让单子淮呼吸变得微微急促。
他抬起头,捏住苏哲聿的下巴把他往下压,让对方和自己一般高,然后又吻上了对方的唇,缠绵又粗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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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时候去了一片沙滩,本来是想带着单然下海玩的,结果昨晚风大,底部的泥沙被卷上来,海更浑浊了。
“海不应该是蓝色的吗?”单然的语气里全是上了个大当:“我不要下去,好脏。”
用手遮住刺目的阳光,这片海域确实说不上美观,没走几步,泥沙就黏糊糊地糊满了小腿。
“我们要不换一片海岸吧。”单子淮问。
“还好啦!”苏哲聿小半个身子淌在海水里:“凉快呢。”
话音还没落,苏哲聿忽然溅了单然一声海水,单然尖叫一声,立马去捧着一手泥水想要去回击,苏哲聿迈开自己的长腿就往前跑,激荡起了一片水花。
单子淮看着前面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在前面,也浅浅笑着,跟在后边。
三个人一直在这片并不好看的海滩边跑着,一直跑到阳光变得柔和,海岸边出现了很多当地人,单然有些好奇地指着远处一小群拿着桶的人。
“他们在干嘛!”
“光会做数学,赶海都不知道。”苏哲聿故意笑单然,单然气得又甩了苏哲聿一手水。
此时苏哲聿身上的短袖几乎全湿了,紧贴着身上,勾出了少年人挺拔的躯体。
单然咯咯地笑,她几乎快和苏哲聿打成一个小泥人。
给两只泥猴找纸巾擦脸的时候,单子淮忽然想到数码相机还在斜挎包里。
“拍张照吧。”单子淮说着,他把相机放到了一处树杈上,正好正对着三个人:“我设一个倒计时。”
单子淮研究着怎么设定倒计时,身后的单然则很专业地指指点点姿势,说要摆一个有创意有格调不落俗套的姿势。
“这样!”苏哲聿伸长了手,做了个类似自由女神的动作:“是不是非常大展宏图。”
“可以!”单然居然意外地欣赏。
“你们要这样子拍你们自己拍。”单子淮无情拒绝。
放好了相机,单子淮迅速地跑到了两人身边,让单然站在中间。
“我们都拍得进去吗?”苏哲聿担忧道。
“苏哥人太高啦!”单然把苏哲聿往下拉了一下,苏哲聿嘟嚷着说着样子站不好看。
“要拍了要拍了——”
见到数码相机上的红光闪烁几下,单子淮连忙示意身侧两人站好别闹了。
相机发出咔擦的快门声,三人慌慌地固定好表情和动作。连着身后波浪扑打岸边潮起潮落的轻响,定格在画幅里。
单子淮拿回照相机看了一眼,苏哲聿正好还在看自己,大家没有卡准时间,脸上都还是说笑的表情。
看上去不太完美,但是又莫名感觉挺好的。
单然在一旁拉自己的衣服说要看,看到了又皱着眉头说自己脸怎么这么圆。
“你脸还叫圆,你要下巴能戳穿地面吗?”苏哲聿笑着吐槽,单然气呼呼地轮了苏哲聿一拳头。
在两个人又去打闹之前,单子淮连忙先拿过来了照相机,他对着取景框,又拍了几张两人在海边玩闹的背影。
放下相机时候,他抬头看着远处绵延到很远的大海,微微出神。
海从无数人的故乡出发,绵延到,世界的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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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照片去打印了三张,一张给了单然。
半个月后,赵霖终于联系到了在美国的一户领养家庭,同时也是他访学时候的导师。这样不仅能有心理学出身的养父母照顾,单然还可以接受更好的治疗。
他们亲自来中国接走了单然,夫妻俩胖胖的,脸上是和蔼的笑容,单然左手抱着老虎布偶,另一个手攥着苏哲聿曾经送给她的老虎帽子,行李箱快和她一样高,照片在单然的裙子口袋里一起飘洋过海。
隔着候机大厅的玻璃,单子淮看到单然一直在回头,但是单然没能看到频频挥手的单子淮,直到淡黄色的裙摆消失在转角处。
还有一张苏哲聿留着,那张照片一直夹在他随身带着的钱包夹里,后来又到了他透明手机壳的背面。
直到某一天,被放回了家里某个很少被翻动的抽屉中。
那个家后来很少有人来往,时隔很久之后,苏哲聿不得不换了一个名字才再来这里,见到这张照片,只是沉默了很久。
单子淮自然也留下了一张,他在照片背面记下了他们三人这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和地点。
然后这张照片留在了小巷深处这个被大片银杏遮蔽的院里,永远留在了聒噪又亲切的蝉鸣中。
“——2010年夏,苏州。”
2010年的夏天结束了,好像未来还有无数个同样耀眼的夏天。
那时候,单子淮真的以为自己终于在淋漓大雨中熬到了尽头,走向他无数次憧憬的未来和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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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州是s市的原型和参考,今天双更了~不要漏哇
第一卷 ,《消失的雨》完
第二卷 叫《跪下的骨》
第二卷 的时间线是2014,破镜line
# 2014-下跪的骨